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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9章 “琴如此,人亦如是。”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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操縵是雅事, 東宮庫房裏有著十數張琴,張張都能在書冊上叫得出名字。

徐晏去了庫房親自挑選,眼睛從掛在墻上的琴上一張張的瞧過去, 用了幾日的工夫,最後猜測著她的喜好,選了張生了梅花斷的正合式老琴。

取下來, 讓人裝進了琴囊裏。

萬興低著頭問:“殿下,這琴現在放……”

話未說完, 便被徐晏給打斷:“放到書房裏去, 我待會帶出去。”

窗外忽的起了陣風, 徐晏忽而想起了數年前, 也是這樣的冬日, 顧令顏裹著身毛皮鬥篷,整個人像一團雪一樣從外面沖進來。

她說自己最近剛學了彈琴, 已經學了好幾首小品曲了,想要彈給他聽。

說著, 不等他答話,她便急匆匆踩著小杌爬上去, 要將墻上的琴給取下來。即便是踩著小杌, 她也仍舊是踮著腳去取琴的。

許是太專註於手中的琴,從小杌上下來時, 一個沒踏穩,整個人便要往下栽。

他上前將她給接住了, 只扶了她站好,便又迅速松開手。

“我沒事呢。”旁人都還沒說話,她便自己先帶著笑說了句,“三哥哥你別擔心哦。”

他定定看了她會, 沒接話。心中卻冷笑,顧令顏那麽煩人,誰要擔心她?

將琴緩緩擺好,小姑娘先有模有樣的調了會音,調到了宮調上。那人張著殷紅的唇,呆滯了一會後奏了首《良宵引》。指法並不難,無非是勾抹挑托這幾樣,中間夾雜了幾個小撮,曲子也短。

然而這曲子看似容易,彈好卻非易事。她彈的並不怎麽好,一心只想著指法,一點兒都不連貫,也沒讓人感受到身處良宵的意境。

他便毫不留情的說了不好聽,讓她再多練練。

顧令顏難過極了,一雙杏眼周圍立馬泛了紅:“哦。”她低低的應了一聲。過了片刻,她又揚起臉看他,“這是我前日才學的,加起來已經練了好幾個時辰了。那我下次多練練,再彈給你聽吧。”

他沒接話,轉身要去處理公務,這麽難聽,他再也不想聽顧令顏彈琴了。

然而顧令顏卻沒起身,右手在琴弦上隨意撥弄幾下,擡起雙紅腫的眼睛看他:“三哥哥,你教教我好不好?”

《良宵引》這麽簡單的,練了幾個時辰還能彈成這個鬼樣子,他那時不屑的想著。壓根就一點兒都不想教她,然而顧令顏卻不願意,偏拿那雙杏眼一直盯著她瞧,眸中盛了萬分的委屈。

最終,他只能不耐煩的點頭同意,又讓人取了張琴來。

他教的很隨意,甚至根本就沒等她,也沒在意她學沒學會。然而顧令顏卻學的很認真,一句一句的彈下來,不大一會左手指尖便是幾道紅印子。

外面忽而嘈雜了一瞬,毫無征兆的下起了雪粒子。

萬興從外搓著手進來,道:“下雪了,殿下要不先放放,改日再去?”

“今日就去。”徐晏閉了閉眼,卻是下了決心。

為了選琴,已經過了好幾日了,他等不得了。

等不得想見她,想將東西交到她手上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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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是坐在校場邊上看顧證練槍,手裏還捧著杯熱茶,誰知突的就下了雪。

所幸這雪不算大,飄了半晌頭上也就積了點雪粒。

“三哥,下雪了,你要不要歇會?”顧令顏走了上去,拿了張帕子給顧證,順帶遞了杯熱茶過去。

即便是冬日,顧證也依舊穿的很單薄,他接了茶仰頭飲盡,搖頭笑道:“這麽點雪,有什麽大不了的?”

他是想去河西的,而河西天氣最為多變,難道兩軍交戰時下了雪,便齊齊停戰躲進營帳麽?

顧令顏拿了他飲完的杯子過來,又讓人去接著倒一杯來:“也好,這是今年長安第一場雪,我就跟著在這賞會景。”

顧證道了好,繼續回去練槍,顧令顏折返回剛才的位置坐下,怎料到跟前突然黑了一塊,一片陰影籠了下來。

回過頭去看,竟是沈定邦,旁邊還立著崔少陽。

“沈阿兄怎麽也來了?”顧令顏起身笑問。

沈定邦指指場上顧證:“過來尋他,順帶也練練劍,來京城這麽長日子,沒怎麽好好練過了。”說著,他的手已經按上腰側佩劍,視線一直放在場中揮舞長槍的顧證身上。

一身單衣,姿態卻無比從容,一招一式皆帶著淩厲,周圍像縈繞著一層風。

沈定邦也去了場上,崔少陽卻沒動,在旁邊坐了下來。

顧令顏雖疑惑崔少陽將來分明要從軍的,今日卻沒上場,然而同他不算熟稔,便安安靜靜坐在那,一面飲茶一面望著場上顧證同人對打。

然而崔少陽卻主動開了口:“你知道小女郎家,一般喜歡什麽嗎?”

“喜歡什麽?”顧令顏有些疑惑,“崔阿兄是給阿芹送東西?”

崔少陽搖了搖頭:“不是。”

他也沒說是誰,顧令顏不好打聽,便犯起了難。絞盡腦汁想了許久,只說了些首飾衣衫、胭脂水粉,都是最常見的物件,不出挑也不會出錯。

崔少陽道了謝,轉而跟她一起盯著前面瞧。

一炷香的工夫,顧證一槍將人挑翻在地,跳下臺子朝休憩的地方走來。

“我待會去射箭,顏顏你要不要學?”顧證笑著問她。

顧令顏想起了自己投壺都才剛剛入門的事兒,卻還是脆生生應了:“好啊,今日要是教不會我,那就是三哥這個師傅不行。”

顧證笑罵了她一句,轉頭拎著人去了旁邊射箭的地方。

他讓人取了張弓出來遞給顧令顏:“是上林苑那次妃送我的,今日讓你沾沾光。”

這張弓光是擺在那,哪怕是不通此道的人也能看出來非俗物,初學者能接觸到這樣的弓,已經很不錯了。

顧令顏笑著應了,將鬥篷帽子戴上。她從前也學過射箭,然而力道不夠不說,準頭也實在是差勁。就比方上次在上林苑,獵一只待在那不動的兔子,都能連著三發射到樹幹上。

顧證糾正了她從前的那些姿勢和小習慣,又極為有耐心的盯著她看了一會,方指著旁邊的箭筒說:“你將這些都射完了,再叫我。”

低下頭一瞧,顧令顏差點暈過去,一下子就後悔了要跟他過來練箭法。然而已經應下的事,她也不好反悔,只能硬著頭皮一發一發的挽弓搭箭。

她射一會歇一會,手裏拿著弓翻看把玩。左手在弓上摩挲久了,竟覺出有一塊不平來。

將其對著光一瞧,卻發現在內側靠近固定弓弦的地方,用小篆刻了兩個字,當是季婁二字。

莫名的覺得有些眼熟。

顧令顏拿去問了顧證,問是不是他刻上去的:“你新給自己取的字麽?”

“不是啊。”顧證矢口否認,“我壓根就沒讓人動過。”

他拿這弓當寶貝,別說讓旁人碰一下,就是自己拿來練習都有點舍不得。得了幾個月,實際上就沒曾翻來覆去仔細看過。

哪能知道上面還刻了字。

“可能是制弓之人的名字。”顧證想了一會,整個人有些懵懵的。

許多工匠制作器皿時,被要求將自己名字刻在上頭,倘若將來出了事,也好方便追責。

他對來歷沒什麽興趣,顧令顏拿了走,還待繼續研究時,卻見得一人冒著風雪而來,身後跟著個抱琴的人。

離了三丈遠,徐晏站在那定定看著眼前的人。他讓人打聽許久才知道她在這,便匆匆忙忙趕了過來。

此刻見到她,見到她那張掩在鬥篷帽子下、凍得鼻尖微微發紅的瓷白小臉,那顆懸著的心忽而就安定了。

仿佛只要看上一眼,便能解了所有愁苦。

數日的案牘勞形、數日的輾轉反側,皆在這一刻煙消雲散。

侍從將周圍人都趕走了,只剩了他二人。徐晏勾了勾唇角,輕笑了聲,緩緩上前:“原來你在這兒。”

顧令顏低著頭,輕應了聲,眼睛一直看著自己的鞋面。

鞋面上繡了紅梅,冗長枝椏似乎要伸到雪地裏去,極為好看。

“那日送去的東西,你不喜歡麽?”徐晏輕聲問她,盡量放緩了語氣。

顧令顏偏過頭,心口又絞痛了起來:“不喜歡。”

似是早就料到會有此回答,徐晏並不意外,仍舊緩聲問道:“那你喜歡什麽?你告訴我,我再給你送來好不好?”

一陣一陣的煩躁感湧了上來,胸腔冒起一團火,似乎要將她給淹沒。

明明她都已經不再糾纏,為什麽他卻不肯放過她?時時刻刻要跑到她面前來,告訴她曾經有多可笑。

顧令顏難受起來,一下子就克制不住自己的火氣:“只要是殿下送的,我都不喜歡。”轉而,她聲音又柔了些,眼中帶了點子祈求,“殿下這是何必呢?當初的事我都當自己年少輕狂犯了糊塗,殿下怎麽還要糾結?”

“我以為我已經同殿下說清楚了,但殿下顯然是沒想明白的。我受不了從前的日子了,我同殿下之間,又如何能再好。”

她聲音輕柔,分明是求他,一個個字卻像一根根針,一陣一陣紮在他身上。徐晏的心尖顫了顫,啞著嗓子說:“聽說你的琴斷了雁足,我讓人給你送了張過來。也是張前朝的老琴,生了梅花斷的,很漂亮的梅花斷,你要不要看一看?”

“不用了。”顧令顏似是冷靜了些,原本顫著的聲音也緩了下來,“只不過是磕了雁足,我那張琴已經拿去修了,想必不日便要修補好,不敢勞煩殿下。”

徐晏楞了一瞬,放軟了語氣:“換一個吧,磕碰了的琴,同從前到底是不一樣的。”

“原來殿下知道,磕碰了的同從前到底不一樣。”顧令顏笑了笑,望著他,一字一句地說,“琴如此,人亦如是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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